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  马贺江·捷恩斯

 

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新疆的哈萨克族人，茶对于我的生活其实如同空气一般必不可少，因为哈萨克族日常饮食中油脂和肉类的占比非常大，需要喝茶来促进消化和解腻，所以喝茶和吃饭总是一起的，一日三顿都要喝茶。但“茶道”对于哈萨克族似乎离得很远，也让我在今天首次接触茶道时遇到种种困难。

也许是现代生活的快节奏和不同民族带来的文化差异，让我初次接触茶道时有些过大的反差感，最初非常不适应。但在逐渐沉静下来后却能有一些奇妙的体会了。刚走入茶室时我便生起一种静谧且肃穆的感觉，眼前的座位摆设以及茶具让我对茶的态度变得认真起来，完全不是从前只是当作饮料一般。

开始学习茶道课程后，我越来越深刻意识到喝茶并不是简单的泡茶、饮茶，在整个学习过程中，授课老师都要求我们，要对所有茶具表达尊敬，这反映出来生活的为人之道应是彼此的相互尊重，拿起茶巾、茶杯都应该双手拿起，因为上天赋予了世间万物生命与灵性，如果给予它们尊重和理解，那么它们也会给予你一样的回应。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在哈萨克族中同样也有这种说法，将酒倒满是对对方的尊敬与好客的态度，而将茶倒满则意味着希望对方喝完杯中茶然后赶紧离开，是赶客的意思，而只倒七分满的茶则意味着希望对方能够续杯多喝，是好客的意思，相隔千里文化迥异的两个民族，竟然依托着茶的联系有如此相同的礼仪，让我不禁感到诧异。

我们一整天所演习和受教的“大益八式”包含了深厚的教理。“大益八式”以“惜茶爱人”为宗旨，包括“洗尘、坦呈、苏醒、法度、养成、身受、分享、放下”八个步骤，每个步骤都有严格的标准，让我在感到复杂和操作屡屡出错的同时，深刻地感受到了中国这个文明古国在一片茶叶上注入的内涵。也让我开始思考，为何每天与茶共处的哈萨克族没有发展出茶道？对于汉族来说，茶并不是一日三次都要饮用的必需品，而更多是一种需要品鉴的奢侈品，但却能发展出如此深厚的文化和哲学，这令我深深感到惊奇。

在接下来的几天，希望我能够更深入地理解和学习博大精深的中国茶道，并用我的跨文化背景提供一种新的视角。

一般而言，中国的茶叶类型从加工工艺方面可以分为六种，即绿茶、白茶、黄茶、乌龙茶、红茶和黑茶，不过，这种划分方式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普洱茶无法归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之中，因为普洱茶包括生茶和熟茶两种，是由晒青毛茶加工而成，属于再加工茶。普洱熟茶可以归类于黑茶，但普洱生茶很难简单划入绿茶之中。

我在今天学习茶道之前从没思考过普洱茶究竟是属于哪一类茶的问题，甚至连乌龙茶是单独的一类茶这一点，我之前都不知道，今天的学习对我算是茶知识扫盲了。在看到普洱熟茶的实物时我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哈萨克族每日饮用的茶，也基本上是新疆地区多个少数民族饮用最广泛的茶，我之前只知道我们喝的是砖茶，或是黑茶，哈萨克语叫做“Kara Chay”，意思和英语的“Black Tea”相近，就是“黑色的茶”。遥想当年的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一块块砖茶用马和骆驼被运向远方的西藏和新疆，千百年来养成了周边民族最根深蒂固的习俗——喝茶，让人无法不感叹历史的奇妙安排。

今天学习中所品鉴的多款普洱茶更令我寻味无穷，如果按哈萨克族喝普洱熟茶的习惯，不仅要加奶加盐加黄油等等，还要熬煮，但这些添加物都不可能在现代品茶活动和茶事中发生了，我想，光是我们哈萨克人的喝茶方法就足够被嘲笑为“牛饮”了，所以，在习茶过程中，适应这种清饮式纯茶叶的品鉴茶饮的方法，对我来说实在需要点时间，但我不气馁，每杯茶汤都尽量体会出新的感受。当我喝过一轮后，便静下心来，觉得可以细细品味其中的滋味了。

茶的香气一直就令我着迷，尤其一些独特的茶带有的兰花香、花果香等香气让人印象极其深刻，在品鉴中有几款茶的味道实在是香气扑鼻、让人久久不能忘怀，我觉得，旺世（1801）和山韵（1601）两款茶的香气尤其动人，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香水以大吉岭茶命名。清爽而完全不浓烈妖娆的那种香，只是淡淡的，像极了茶这种植物和古代文人带有的气节和内敛。

相对于苦来说，甜味算不得茶汤主要的呈味物质，可茶带来的回甘完美地弥补了茶原本的苦味，有几款茶的回甘极其持久，让我甚至不敢相信它之前的苦涩，可能也像人生一样需要先苦后甜，也只有先苦后甜的人生才是幸福的，如果是先甜后苦则未免太过唏嘘。

普洱茶的“后发酵”和“长发酵”正是它陈香和汤色浓厚的原因，这也让它与其他茶相比显得与众不同。普洱茶就像一位老学者，走了很长的路，也积淀了很多，积经历和阅历于一身。经历过时间打磨的它，不像绿茶、红茶那样闻起来芳香四溢，却完全经不起岁月的打磨。与其他茶类不同，经过岁月沉淀的它，以一种更加持久和耐闻的香气来回报岁月，时间带给普洱茶的并不是青春的流逝，而是智慧的积累，正如在漫漫岁月中前行的人们，因为时间的积累才有了人生的通透。